文尤蕾
乳房是身体健康的一个重要标志，同时也是女性对自己性别认同感的重要标志，它意味着——我是女性。
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患者是为了同一个目的——一对更美的乳房。/Unsplash
周五，早上8点，中国医医院东院区，患者们早早就守在栾杰的诊室外，她们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，为的是同一个目的——寻求一对更美的乳房。
东院区位于北京朝阳路，毗邻央视大楼“大裤衩”，栾杰每周五上午都在这里出专家门诊。对于患者而言，栾杰这个名字如雷贯耳——他是著名的乳房整形外科专家、中国医医院副院长、中华医学会整形外科学分会主任委员、中国整形美容协会内窥镜整形分会会长、中国人体健康科技促进会副会长……这一长串的title，每一个都足以成为患者投奔他的理由。
采访当天，一个女孩在妈妈的陪同下进入诊室，进行术后复查。3个月前，栾杰给这个女孩做了缩胸手术。栾杰一边查看术后恢复情况，一边跟女孩说话：“看着比之前瘦了。”“做完手术后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？”女孩显得有些腼腆，她的妈妈插空说，孩子正在坚持锻炼，开始变瘦了。“再瘦一点，穿衣服会更好。”栾杰说。
只要栾杰出门诊，这样的对话与场景总是不断重复。对于每位患者，栾杰总会花费不少时间耐心地与她们沟通。
栾杰从事整形外科工作三十余年，找他进行乳房整形手术的女性不计其数。无论是隆胸、缩胸还是乳房再造，都与女性的性别尊严息息相关。也因此，整形外科医生与通常意义上的外科医生有着很大的不同，他们不仅要帮助患者找回美与健康，还得承担一部分类似于心理医生的角色，与患者进行直击心灵的对话。
整形外科医生也担负着一部分心理医生的责任。/Unsplash
他理解每一个大胸女性的烦恼。
“E罩杯可耻吗？不。”
找栾杰进行缩胸或上提手术的女性患者，通常有三类：先天发育导致胸大、激素异常导致的乳房肥大，还有一类是目前越来越常见的快速减肥或哺乳后女性胸部下垂。
“大部分还是第一种情况，乳房先天发育得很大。”栾杰说，这事放在过去，很少有人会想到做缩胸手术，但现在人们的追求高了、要求多了，就出现了“过去不是病，现在就是病”的情况。
大胸，往往与强烈的女性气质关联，在流行前凸后翘身材的时代，这的确让很多平胸女孩艳羡不已。然而，大胸女孩往往有着不可言说的苦恼。
王晓蔷从进入青春期开始，就祈祷自己的胸部不要大得太夸张。家中的女性，妈妈的胸部就很大，再加上哺乳了两个孩子，四十多岁迅速发福后，胸部又大又垂，“每次和妈妈一起洗澡，就看到她的乳房都快垂到肚子上了”；姐姐比王晓蔷大8岁，勉勉强强能把乳房塞进E罩杯，不敢买再大一号的内衣，“因为，年左右还没有网购，只能去专柜买内衣，每次买E罩杯都会引来周围人异样的目光，更别提再大一号的了”。
大胸给女孩儿们招致了新的烦恼。/Pexels
害怕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。王晓蔷上初二之后，身高定格在厘米，虽然个子不高，但身材纤细，唯一显得突兀的就是高耸的胸部。一开始，王晓蔷只是觉得胸大破坏了整体身材比例，她会刻意选择宽松的上衣，稍稍遮盖一下。
“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喜欢暗自观察同龄人，比如胸部，她们那种吃惊后马上浮现嘲讽的眼光，挺令我尴尬的。”王晓蔷说，渐渐地，她开始隐藏自己的大胸，走路时刻意含胸、驼背。最让王晓蔷痛苦的莫过于体育课，中考要考米跑，每天跑步训练时，王晓蔷不敢用力摆臂，她用上臂尽量夹住胸部，“这样才不至于太疼痛”。
王晓蔷说，她可以接受大多数人异样的眼光，哪怕对方的目光有点轻浮，她也能用自己的办法克服。不过，高三那年发生的一件事，让她开始嫌弃大胸，甚至嫌弃自己。
那是年6月，还有一个月王晓蔷就要迎来高考。上完晚自习，王晓蔷照例走路回家，突然，一个同班男生拿着情书拦住了她。王晓蔷拒绝了对方的表白。这个过程恰巧被班里几个平时吊儿郎当的男生撞见了，他们就在一旁起哄、吹口哨，其中一个男生冲着王晓蔷喊“大波妹”，“另外几个人说了很多轻佻的话，特别恶俗”。王晓蔷至今回忆起来，都对那些恶言恶语难以启齿。
第二天，王晓蔷就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。原来，那个被拒绝的男生跟老师说自己被王晓蔷“勾引”了。围观起哄的几个男生开始在班里散布有关她胸部的恶俗言论。
“那时候我开始痛恨自己，觉得自己是永远不受欢迎的人。”王晓蔷说，直到上大学后，她仍然拒绝爱慕者的示好，她固执地认为，总有一天这些人会嫌弃她过大的胸部。后来，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，他最终打动王晓蔷的一句话是——胸大没有错，她也没有错，错的是那些带有狭隘偏见和不怀好意的人。“他对我说，外在的任何特征都不能与人品画等号，胸大更与不正经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生活中的不方便还是让王晓蔷选择做缩胸手术。/Unsplash
后来，王晓蔷还是做了缩胸手术，如愿摆脱了E罩杯。“E罩杯可耻吗？不。我早被我的先生治愈了，（做手术）只是因为生活上的不方便。比如内衣肩带经常把肩膀勒出红血印，运动时疼痛，穿衣服也不好看，我才45公斤，太大的胸部显得比例失调。”手术后的王晓蔷确实觉得自己更自信了，她觉得胸前不再沉重，终于挺直了习惯微驼的后背，“做完缩胸手术，我终于敢挺胸抬头了”。
乳房，是女性身体的标志
王晓蔷因大胸而遭遇的生活上的烦恼，在走进栾杰诊室的患者中亦不少见。
“你猜猜，我切下来最大的乳房有多重？”栾杰说，“11斤。这已经严重影响患者的日常起居了，设想一下，胸前揣一个11斤重的西瓜是什么感觉？”普通人轻而易举的翻身动作，对于这位患者来说却十分困难。每一次，她都要先将两个乳房挪过去，才能翻身。
走路时，这位患者走一段就需要休息一会，“她太累了”。栾杰说，她一弯腰就能把乳房放在腿上，便以这样的姿势休息。
大胸除了会对穿衣、运动健身、生活起居产生影响，带来皮肤病、颈椎病等，在栾杰看来，它对心理的影响更大。正如王晓蔷刚发育时，经常因此感到害羞，“她会觉得，凭什么同学、老师都看我，让我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？尤其是年轻的大胸女孩，走在路上回头率很高，参加集体活动时总是躲着人群”。栾杰说，这对年轻女性的正常社交，包括恋爱、结婚，都会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。
大胸带来的心理问题，使得女孩们想尽一切办法去隐藏。/Unsplash
这与肥胖带来的心理问题如出一辙——本质上就是自卑。肥胖导致体形上的自卑，大胸则是对性特征的自卑。栾杰说，女性的乳房本就是明显的性特征，在人们的观念中，与性相关的东西是要被隐藏起来的，这是人类羞耻心使然。但恰恰，大胸藏不住。“怎么办？她就要想尽一切办法隐藏它。”
在门诊里，栾杰见过有年轻姑娘从青春发育期开始就用绷带缠胸部，而且缠得很紧。事实上，外力是无法阻挡身体正常发育进程的，胸部会照常生长。最后，乳房在绷带的挤压之下开始往下“跑”，等到这个年轻姑娘走进栾杰的诊室时，情况已经非常严重，乳房都快要挤到肚子上了。
“她们对自己有个心理暗示，就是把自己包裹起来。”栾杰说，这种包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，还有社交心理上的，她们会羞于与人交流和交往，习惯把自己的内心藏起来。
乳房，对女性能产生如此大的影响，因为它对于女性的意义不仅仅是性特征这么简单。在栾杰看来，乳房是女性身体健康的一个重要标志，也是女性对性别认同感的重要标志，它意味着——我是女性。
当然，栾杰也会遇到不太合理的缩胸诉求，比如，明明是C罩杯或B罩杯，却仍然要求做缩胸手术，“这有必要吗”？
“现在整形的人越来越多，文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。”栾杰说，流行的东西通常不长久，手术不能来回做，不能像拉链一样来回拉。“医院的医生通常会跟患者做很多工作，与他们反复沟通，医院专门打造这些畸形审美。我认为，为了钱迎合一时冲动的消费行为，是不人道的，也是违背医学伦理的。”
医美从业者为了钱去迎合一时冲动的消费行为，是不人道的，也是违背医学伦理的。/Unsplash
《新周刊》：在整形外科医生眼中，缩胸手术有没有一定的标准？除了大小，什么样的乳房是理想的？患者会有不同的要求和目标吧？
栾杰：没有统一标准。每个人不一样，所以标准就不一样。当然，在大众审美或美学上，总会有一些标准存在，但需要提醒患者的是，这些标准并非所有人都能达到。因为，身体条件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，在手术上就会受限。所以，作为医生，我们会朝着更理想的方向努力，但是最终能够达到何种程度，一方面取决于患者的自身条件，另一方面则考验医生的经验与专业技术。
在手术前，我们通常会给患者一张表，以了解她们的诉求。每个患者都有自己的定位和要求，我们所做的就是评估她们的定位与最终所能达到的目标之间的差距。因为，现在的医学技术还达不到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程度。
《新周刊》：现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