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喜欢过很多人，
做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梦。
到头来才发现，
日复一日的陪伴才最深情。
1.
朱晓茹第99次失恋了。
确切地说，这一次，不叫失恋，而是失婚。
她和未婚夫，本来商量着，这个周一就去领结婚证，但不知道怎么，两个人就吵了起来。
盛怒之下，那个还没有当上她丈夫的男人，竟然拎起台灯砸向她，一下子砸中了她的眼眶骨。
“差一点，就砸到眼球上了。你要是成了独眼龙，就再也嫁不出去了。”*大林一边给朱晓茹处理伤口，一边嘲笑她。
“我沦落到今天这份儿上，你也有责任。”朱晓茹嘴硬不饶人，“第一次见那人渣，你就说不喜欢，不喜欢你为什么不拦着我，硬是看着我往火坑里跳。”
*大林把蘸着络合碘的棉签，往垃圾桶里一扔：“姑奶奶，我不是说了，那人和你不是一路人，你怎么说来着？”
朱晓茹疼得眯着眼：“我说，我哪个男朋友你看上过？你有穷病！”
“对！你不撞上南墙，啥时候回过头！”*大林气呼呼地去药柜里给朱晓茹拿消炎药。
就在这时，诊所又来了人——一个老太太，带着一个病恹恹的小男孩。
朱晓茹不想让别人看笑话，拿上药没说“再见”就走了。
钱都没有给。
反正“大林诊所”医院，*大林就是她的私人医生，大不了过两天眼好了，她请他喝酒吃火锅。
只是，俩人都认识15年了，怎么一见面还像小孩子一样，老吵架呢。
2.
朱晓茹认识*大林时，是12岁。
她爸妈离了婚，她跟随改嫁的她妈，从邻县小镇，转学到继父工作的这座空气里都漂浮着煤颗粒的煤城。
她转来时，已经是初一的下半学期，因为个头高，就被老师安排到最后一排，同桌就是*大林。
14岁的*大林，瘦得跟麻杆一样，却窜到一米七多——这家伙年龄和身高都是全班第一名，成绩却是倒数第一名。
因为他上课爱和前后位说话，挤眉弄眼做小动作，老师就给他一个特殊待遇——让他一个人，常年独霸教室最后一排的那张桌子。
都说校园是纯粹的，少年的心是纯洁的，其实也未必——老师都喜欢好学生，而少年有时也很势利。
成绩好的那帮孩子，只顾埋头刷题，压根儿就不理他。成绩差的那帮孩子，被家长教育“千万别和*大林混在一起”，动不动拿他开涮。
*大林也不和他们计较。
他心里也清楚，大家看不起他，除了他成绩不好，一身毛病，也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——他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，那里的孩子都姓“*”。
他过12岁生日时，福利院的院长妈妈，悄悄给他煮了两个白鸡蛋，第一次告诉了他的身世：
他一个多月时，被人扔在福利院门口。扔他的人留了张小纸条，说他还没出生，他爸爸被埋在矿井里，妈妈满月后也不知影踪。
院长妈妈说：“你出生于年7月，我给你取名*大林，希望你长大后，能自成一片林。”
*大林是福利院里，为数不多的健康的孩子。
长久以来，他都把院长妈妈当作精神上的妈妈，但院长妈妈那么多孩子，怎么可能只爱他一个。
他8岁才入学，在“福利院那个没娘娃”的标签下，慢慢长大，上到初中。
他也想好好学习，但总是静不下心，学不到5分钟就瞌睡，索性破罐子破摔，准备混到初中毕业，就出去打工挣钱。
“反正，我又没爸妈，我怕啥。”*大林晃着腿，毫不在乎地说。
“你傻啊。”朱晓茹用笔敲一下*大林的脑袋，“就是因为没有爸妈，你才要好好学习啊。”
“为啥？”
“傻瓜，因为人家都有靠山，你没有靠山，你要活成自己的靠山啊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*大林问。
“我要考大学，将来挣很多很多钱，嫁给有钱人，过上富太太的生活！”
12岁的朱晓茹，不害臊地说。
3.
但学习这件事儿，除了勤奋，也得有天赋。
朱晓茹学习很努力，但成绩一直都上不去。
班里50多个学生，她总是徘徊在40名左右，属于老师懒得管的差生。
她妈和后爸又生了一个小弟弟，心思根本就没在她身上，更别说给她请家教。
她是插班生，又是拖油瓶，班里那些局长家的闺女、科长家的千金，也看不上她这个小镇来的土老帽儿，合着伙地孤立她。
有一次，就因为她把一个女同学的墨水瓶撞歪，弄脏了人家的辅导资料，道了好几声歉，那女同学还是在周末晚自习后，把她堵到校门口的小巷里，指挥另两个女生拽她的头发。
幸好，*大林突然冒出来，那帮女生才松了手。
“你咋不回福利院？”朱晓茹摸着疼得发烫的头皮，没好气地问。
“我就要回，发现你的英语卷子忘带了。”
“我学习的事儿，要你管？”朱晓茹心里恼火，嘴上就不饶人，更觉得自己被打这事儿，被他看见丢人。
“谁想管你！你不是说，今晚都回去做，明早对答案吗？”*大林把卷子往朱晓茹手里一扔，就走了。
4.
是的。
朱晓茹为提高成绩，让*大林给她当陪读：
她给他背历史和*治，让他看着书本和答案，看有没有背错；
她刷英语和数学题，让他也跟着她一起刷，然后俩人互相检查；
她知道*大林没钱买复习资料，就用自己的零花钱，给他也买一模一样的资料；
她还和他比赛，看谁上课打一次瞌睡，就要去开水房给对方打一次开水……
“你饶了我吧，你别管我了，我要睡觉……”*大林不干。
“不行！”朱晓茹把书本甩到*大林脸上，“今天背不完这一页的单词，你别想回福利院。”
就这样，打打闹闹中，俩人度过了一个学期。
初二期末考试时，*大林竟然考了全班第36名，朱晓茹却考了37名。
从来没正眼看过*大林的班主任，清了清嗓子，站在讲台上说：“有些同学，虽然出身坎坷，一直落伍，但正在觉醒。学习这件事儿，说到底是觉醒不觉醒的事儿，你自己不觉醒，老师说再多也没有用。”
*大林低下头：
他哪儿是觉醒，他分明是一次次被朱晓茹拽着耳朵叫醒。
5.
看着*大林超过了自己，朱晓茹也不妒忌：“老*，你将来发达了，能记得我不？”
“苟富贵，勿相忘。”*大林大手一挥。
“祝你早日成百万富翁。”
“百万不过是小意思，千万也不是没可能。”
*大林看起来没心没肺，其实人挺细心的。
朱晓茹来了大姨妈，不小心把血弄到凳子上，*大林看见了，不声不响把外套脱下来，给她打一个结，系在腰里。
他在福利院长大，目睹了很多身体患有残疾的女孩，来例假不会照顾自己的种种，比一般男孩子了解这事儿。
朱晓茹遭遇校园欺凌那段时间，每个周末*大林都骑着自行车，跟在她身后送她先回家，然后再骑车回郊区的福利院。
朱晓茹犯肠胃炎在宿舍休息，*大林听课格外认真，把老师讲的笔记，都抄在朱晓茹的课本上……
“老*，你不会喜欢我吧？”有一次，朱晓茹问。
“谁会喜欢你？你不要太自恋。”*大林不屑一顾地晃着腿说。
“谢天谢地！”朱晓茹也不甘示弱。
6.
高中时，成绩不好不坏的俩人，都考上了县城不怎么好的三高。
朱晓茹学了文，*大林学了理，俩人不再同桌。
高一时，朱晓茹暗恋上班里的一个篮球打得超级好的男生，天天在日记里给人家写情书，却一句话也不敢和人家说，还是*大林帮她表白的。
结果，那男生来一句“朱晓茹她配吗”，气得*大林差点和那家伙打起来。
高二时，朱晓茹又迷恋上*，一见面就和*大林说“我老公，我老公，我将来一定要嫁给我老公这样的人”，*大林听得烦了，就怼她：“你的梦想，不是当富婆吗？怎么改成了嫁明星？”
只有一次正经八百的聊天，是有次*大林说：“我能上高中，多亏朱老师。”
“谁是朱老师？”朱晓茹一脸懵。
“你啊。”*大林一脸坏笑，“要不是陪你读书，我早出去打工了。”
高考后，朱晓茹和*大林都考上了省会的大专，朱晓茹去了一所铁路职业技术学校，*大林读了医学高等专科。
周末时，*大林来找朱晓茹，朱晓茹带着他去外面吃饭，被宿舍的姐妹撞见。
“你男朋友？”
“瞎说啥？我哥们儿，12岁就拜过把子的。”
大学三年，朱晓茹谈了三场恋爱。
每谈一个男朋友，她都赶紧把*大林叫来：“怎么样？怎么样？”
“我看不怎样。”每一次，*大林都晃着腿说。
朱晓茹自幼缺少父爱，特别没有安全感，难免有点控制和神经质。虽然她人长得不差，但这些恋爱最终都无疾而终：
她爱得越卑微，那些男生越看不上她。
“你这个乌鸦嘴，都怪你的诅咒！”朱晓茹把失恋的锅，甩给*大林。
每次朱晓茹失恋，*大林都会带着她，去吃她们学校门口街拐角的家常馄饨。
朱晓茹爱吃馄饨，边读书边打零工的*大林，也只请得起她吃馄饨。
7.
大专毕业后，朱晓茹和*大林都没有继续往上读。
在继父的帮助下，朱晓茹去了家具城当会计。
*大医院，医院，干了一年攒了2万块钱，拿回福利院全部交给院长妈妈。
“你已经长大了，就不要老背着过去沉重的包袱了，你要学会对自己好点，也要自信点。
以后挣了钱，别再往院里拿了，给自己买点东西，碰见了喜欢的姑娘，就大胆追。”
院长妈妈说。
几句平常话，竟然把*大林说哭了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走过去第一次抱了抱院长妈妈：“妈妈，谢谢您……”
院长妈妈送他出门：“要往前走，要走得稳，走得正……”
也有女孩喜欢*大林，但一听说他是孤儿，就没了下文。
22岁时，医院里有个当护士的小女孩，和*大林好了。
*大林领着她，去见朱晓茹，事后问：“咋样？”
朱晓茹低着头吃火锅：“还行。”
*大林问：“还行是什么意思？”
朱晓茹抬起头：“还行就是不行！她说话眼珠子一个劲儿骨碌，不像是良善之辈。”
*大林笑了：“人家不嫌我没爹没娘，没房没车，你倒嫌弃起人家来了。”
朱晓茹用蘸着火锅料的筷子，捣着*大林的脑袋：“你自卑，你无趣，你没有眼光，你不会有好下场！”
*大林和那女孩最后还是分了。
女孩的说辞是，她拗不过家人。
*大林心里清楚，说到底，感情抵不过现实。
8.
医院干了两年多，*大林辞职了。
医院是莆田系，他讨厌那里的风气，尤其是面对老弱病残患者时，他实在不愿赚昧心钱。
医院，都干得不顺心。
“要不，你租了小门面，开间诊所。”朱晓茹说，“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，就叫‘大林诊所’，又好记又好听。”
开诊所要租门面、买器械、进药物，*大林的钱不够，朱晓茹支援了他6万块。
“我不能要你的钱。”*大林拒收。
“拿着!我很快就要成富太太了。”朱晓茹头一仰，说。
原来，朱晓茹又谈恋爱了。
男方是小煤矿老板的儿子，个头不到一米六，在步行街开了间酒吧，不挣什么钱，就是图个玩，家人对他就一个要求：
恋爱可以随便谈，但结婚的话，必须找上过大学，一米七以上的女孩，为传宗接代考虑。
朱晓茹就这样入了围。
她妈和继父，听说她钓到了这样一个金龟婿，笑得嘴巴都裂到耳根后：“抓紧了，抓紧了，一定要抓紧了。”
认识不到半年，朱晓茹就订了婚。
朱晓茹领着*大林去酒吧见那男孩，*大林只待了10分钟，就要走。
“咋样啊？”朱晓茹问他。
“你喜欢就行。”
“你不喜欢？”
“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，你不能听你妈和后爸的话，就这样把自己卖了！”
“谁卖了？你说话太难听了吧！*大林，我谈过的男朋友，哪一个入你的眼？你童年不幸，内心阴暗，一身穷病！”
“祝你幸福！”
就这样闹掰了，两三个月里，俩人谁也不搭理谁。
再见面时，朱晓茹就破了相——未婚夫和前女友不清不楚，她说两句，他就打了她。
朱晓茹她妈和继父，让她去给未婚夫道歉。
朱晓茹火大：“你们就是看中了人家给的彩礼！你们根本不管我的死活！现在没结婚，他都这样，结了婚，还不打死我！”
最后，朱晓茹以死相逼，退了这门亲事，也彻底和家里人闹翻，自己出来租房住。
9.
退婚的第二个月，朱晓茹颈椎病犯了，去美容院按摩，女技师摸到她的腋下：“你这儿有个疙瘩，你知道吗？”
朱晓茹一摸，还真是，花生米大小，有点硬有点疼。
“这个位置，医院检查一下吧。”女技师意味深长地说。
医院，医生摸了摸后，面无表情地说：“做活检吧。”
朱晓茹双腿打颤：“会……会是癌吗？”
“腋下的，情况不乐观，但也不一定，等结果吧。”女医生看了一眼病例上她的年龄，“你才27岁。”
朱晓茹从诊室出来，浑身冰凉，大脑空白。
她看着行色匆匆的医生，看着腰里别着血袋尿袋、面容凄苦捂着肚子的病号，想哭却无泪。
老天对她怎么这么残忍呢？
她出生时，就被爷爷奶奶嫌弃是女孩；
她9岁时，整天吵架的父母离了婚；
她12岁时，转学到这座煤城，被孤立，被欺凌；
她好容易长大，婚姻还被家人当交易的砝码；
她最大的心愿，不过是找一个爱她的人，生一个可爱的孩子，有一个温暖的家，如今，这平凡的梦想，也可能无法实现了……
“老*，我可能要死了。”不知道找谁诉说的朱晓茹，给*大林发了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