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易剑(湖北省通城县北港镇)
老魏原本不是集镇上人,出生在海拨米药姑山山脚下的岭源村,与湘北临湘市壁山乡几个行*村毗邻。老魏同胞兄弟姐妹众多,儿时深夜常常肚子饿得咕咕叫,不能入睡。为了生存,不让肚子再唱歌,上世纪50年代,12岁的他向父母提出了学剃头的请求。
父母也深知百艺好藏身的道理,于是,以三年不要报酬为条件,拜艺于一乡村移动剃头匠。第一年,小魏只能帮师傅做挑夫,一头挂着木材做成的三角形两层面架,面架子上端镶嵌一块巴掌大的镜片,小抽屉里装着一块洗衣用的臭肥皂,顶端飘一块白色大布当毛巾用,一把木椅子与木面架捆在一起;另一头挂着用网袋装着的一只掉了瓷漆的搪瓷面盆,面盆里躺着一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掉了皮的皮革包,长短剪刀、木把梳子、剃剪、耳掏勺、毛刷之类全在包内。
走到哪个屋场,师徒俩只需选一块搁椅子的平地,摆开摊位,椅子靠背上系一溜帆布片,师傅将剃胡刀在帆布片上来回嚓嚓几下,小魏则取下面盆就近取水,或水塘或田窟窿里舀上满满一盆,师徒俩就可开业了。
这时的小魏,只能站在三尺开外一饱眼福,连递工具的权力都没有,顶多干一些洗头换水的工作。
第二年,小魏还没有握剪的机会。晚上小魏偷偷地摸出皮革包,将师傅家里的猪狗猫全剃了个一毛不剩。
第二天清晨,师娘发现家里面的猪狗猫全成了光头强,心里知道肯定是小魏干的,也没有作声,当着没有发生一样,只在老头耳边细细地嘀咕了几句:
“小魏聪明好学,今天让他试试手!”
五年后,师徒二人照样行走在羊肠小道上走村串户,唯一的变化是,徒弟操刀,师傅倚在椅子上抽烟聊天了。
在全县手工业技术比赛上,17岁的小魏竟获得了理发行业全县第一名。在那低收入广就业的*策推动下,青春焕发的剃头匠小魏成为了北港区供销社一名正式工。转动高级皮椅,电动剃发剪,硕大玻璃镜子,头顶还吊一把几吋电风扇,洗头用的水再不到田窟窿眼打了。同样是理发,国营理发店的理发师要比流动剃头匠的地位高得多。
聪明好学的小魏更加敬业了,让排队等候理发的人看看报纸杂志,用收音机播播京剧、杂谈来打发时间。并且他善于揣测顾客的心理,对于身体有缺陷的顾客他有一套独创的技巧保障顾客的自尊心。比如:某某左眼萝卜花,他就用左边头发当屏风;某某右面颊不对称,他就用发型为其矫正;某某人后脑勺外凸,他就将山脚下的冬茅蓄长点;遇到60岁从事体力活的农民或建筑工理发,他既不用剪,又不用梳子,而是用温水将头发浸泡,直接用剃刀来个一扫光,三五分钟一个呈光油亮的光头强就高高兴兴地离店了。
上世纪80年代,一外省县长率大小萝卜头到北港取经土地开发经验,爬上断峰山已是汗流浃背,取下鸭舌帽还直呼叫热。随身秘书听说过魏师傅威名,将县长引入该理发店。魏师傅端祥一番后,见此人脑壳高峡出平湖,且大腹翩翩,迅速在心里作好了应急方案。只见魏师傅用木梳子将周围的冬茅全部往平湖里赶,然后用发胶将湖中的冬茅一一固定,两分钟不到,县长对着镜子露出满意的表情,旁边的秘书从公文包里抽出两张10元的大团结高兴地出店了。这是魏师傅从事理发以来,收到面额最大,面值最多的一次。魏师傅又惊又喜,接过钱他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……而那县长跨出店门,抬头望了望店牌,嘴里念叨:北港理发店,我们县有个这样的理发店就好了!秘书附和道:回去立马召开专题会!
改革开放的浪潮让魏师傅的国营理发店也受到了冲击。公家的牌子不能挂了,好在魏师傅的户口落在了供销社,于是他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在镇上繁华地段建起了一栋三层小洋楼,虽说面积不大,一楼门铺开一个理发店还是宽敞的。比起国营理发店的硬件设施虽然弱了一点,与当年流动理发相比还是要强许多倍,相反的客户还要多一些。
亲戚们看到理发这个行当投资小,来钱快,纷纷将自己的小孩送至魏师傅店里当学徒,被魏师傅一一拒绝了。理由是,现在的年轻人耐不住寂寞,冇学到爬就要学跑。
魏师傅收徒弟是60岁那年开始的。徒弟名叫魏来,是魏师傅族姓没出福的房孙,也是魏师傅唯一受下的徒弟。花甲之年的魏师傅觉得自己的手没以前灵敏了,眼睛也没以前犀利了,出于多种原因,才决定收魏来为徒。
半年后的某天晚上,魏来买了很多师傅喜欢吃的酒菜,还从县城请来名厨掌勺,说是感谢师傅的言传身教,决定脱师,去城里开店。
不管魏师傅怎么劝说魏来技术还有待精进,但魏来还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那个晚上的宴席,魏师傅最喜欢的牛筋没扶筷子,光吹了两瓶八加一,就跌跌撞撞回到家中,倒床嘟噜睡沉了……
又过了半年,魏师傅同老伴去城里看女儿,碰巧路过魏来美容厅,魏师傅躲在对面桂树蔸下观察了一个时辰,终于等到了一青年伢美完容出来,魏师傅迅速冲了过去,挡住了青年伢的去路,左瞧瞧,右看看,嘴里蹦出一句:魏来!你小子坏了我的名声啊!哪叫剃头呀?分明是做鸟窝!
再过了两年,女儿来电话说,自己在城里谈好了对象,男方父母要与魏师傅见见面。魏师傅也很想见到自己的乘龙快婿,于是,他提前一天赶到了女儿住处。女儿见老魏头发过长,提议老魏到魏来美容厅去修剪修剪,此时的老魏也想试试自己徒弟的功夫,虽有点不情愿但他还是很快地应允了。
魏来见自己的师傅来了,决定自己操剪,让他店里的徒弟们在周围观摩学习。
魏师傅在真皮椅子上刚坐稳,魏来就用喷水器在魏师傅头上喷了个遍,接着是一阵咔嚓咔嚓。瞬间,魏师傅头上的银白色头发像是被钝刀割的禾蔸,参差不齐。待到刮胡子时,魏来根本不用温水将胡须浸软,直接拿双面保险刀来回拖,痛得魏师傅几次从皮椅上跳起来。魏师傅数次从理发椅子上逃跑,但他的挣扎是徒劳的,均被魏来的徒弟们按地按手,压的压脚,杀猪式地完成了美容。约两个钟头后,魏师傅带着满脸血痕,在硕大的镜子前左照照,右瞄瞄,此时见女婿,见亲家的喜悦心情在镜子前逐渐消失……
回北港的路上,魏师傅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,两眼盯着车外,表情痴呆,心里在想什么,别人不得而知……
只晓得,魏师傅从此再也不替别人剃头了,自己的头发也不让别人剃了。
编辑:王海东